※15毛X20雨，原作南诏皇宫一战后的剧情。

※想写一下毛毛最迷茫的时期，感觉没有写好，希望不要觉得矫情才好。

※标题取自南诏皇宫掉落的五毒武器名字，意为秋天没有下个不停让人厌烦的雨。

用过晚饭后，穆玄英没像以往那般随着可人去后院练剑，只是推脱说自己身体不适，独自回了房间。

南诏皇宫一战，萧沙落魄逃亡，恶人谷三叛徒已降。战后，浩气盟众人在苍山一家客栈休整，预计数日后即返回浩气盟。与此同时，恶人谷之人也在不远处一家客栈休憩养伤。双方刚刚并肩作战同仇敌忾，这对立的江湖两盟互殴多年，此时倒也默契地相安无事。

然而刚才晚饭时，却突然传来了王遗风已携部下撤离苍山洱海，返回了恶人谷的消息。

穆玄英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疑问便脱口而出：“全都走了么？走了多少时辰了？”那回来传信的守卫也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事，顿了一下答道：“确是全部撤离了，大约已有一个多时辰。”

“明日午时，我们也启程吧。”谢渊说道，“稍后回房，都收拾收拾行装。”出门在外，家常吃饭时，也没有太多礼数，大家胡乱应着是，没人发现穆玄英那孩子跟掉了魂儿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玄英回了房，直感觉心里堵得难受。小雨哥哥这说走就走了，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再见，而这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想当年枫华谷遇难，他一时倔强只身跳崖，莫雨起初以为他已丧生谷底，便想着法给他报仇。后来得知他活着，又找过好多地方，拜托过好多人，吃了好多苦，稻香村之约也未曾忘记。哪怕稻香村被恶军占领，也不顾自身安危来救自己。而自己能为他做的事，竟只有那次义无反顾的跳崖，可那事说到底，却也说不清到底是救了他还是又误了他。

这么想着，穆玄英心中自责更甚，又想起前些日子洱月村的偶遇，自己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竟称他莫大侠，像是一副要撇清关系的态度，只怕莫雨哥哥又气又难过吧。可后来南诏皇宫中，莫雨仍是毫无芥蒂，处处护着他，未见生分疏离。可自己却……自始至终没敢在盟主面前叫他一声哥哥。而现在，莫雨走了，他连找他单独诉说心情的机会都失去了。

“毛毛！”

突然，穆玄英听到了莫雨的声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产生了幻听之前，他就条件反射地转过头。这一转头，就看到了倒吊在窗前的莫雨。

毛毛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这张倒着的、头发全部朝下翻成个大背头的脸确实是莫雨之后，惊喜地喊了出来：“莫雨哥哥！”

听见这称呼，莫雨微微挑起嘴角笑了一下，连声音也带着笑意：“毛毛，出来。”或许许久之前莫雨也未曾想过，会有哪一天自己的要求降得这般低，只听着他叫自己哥哥就能高兴得笑出来。更未想过多年之后，他会以此生能守着这个人，守着这抹笑容，守着这一声哥哥为人生至幸。

毛毛是从小听着他的话长大的，既然哥哥让他出去，他便蹬着窗框探出身子，抓着莫雨的手借力，一跃跳上了屋顶。

“小雨哥哥你不是跟王谷主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来找我做什么？”

“我跟谷主说了，过几日自己回去。折返回来带你出去玩啊，跟我走么？”说着，莫雨抬手掐了掐毛毛的脸颊，少年的脸还带着点年幼的稚嫩，掐得莫雨心情大好。或者说，能来见毛毛这件事本身就够他开心的了。

“去去去，当然去！我们去哪里？”穆玄英答应得干脆，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刚被莫雨掐红了。莫雨见他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现在可是坏人，你就这么偷偷跟我走了，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呀？”

“……小雨哥哥！”穆玄英急得喊出了声，眉毛眼睛嘴角也耷拉下来，十足委屈的模样，“你还是记恨我那时跟你生分。我们分别了五年了，这段时间我一直……”

“好了别说了，我哪会记恨你？”莫雨不耐烦似的打断了他，“难得事情平定，你我兄弟二人好不容易再聚，说这许多岂不无聊。来，跟我走吧。”

穆玄英应着，抓住了莫雨伸过来的手，跟他一起蹦下了屋顶。只是整个人还蔫着，没什么生气，可见还在为刚刚的事犯愁。莫雨虽没回头，但自己的弟弟这点小情绪还是感觉得到的：毛毛在为他们的关系感到不安和矛盾，进不是退不是，亲不是疏不是，合不是离不是，明白了些道理又没明白通透，有了些顾忌又顾忌不到重点。他想起他们分别那年，自己也是跟他现在这般大。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情，他也曾这般迷惘过，可他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点决绝的狠劲儿，什么烦恼都是过眼云烟。所以，弟弟现在想的，他能明白，却不了解。

“我说毛毛，你来了苍山这么多天，有没有看过这西南大理的优美风光？”莫雨试图转移话题，他来找毛毛本来就是要带他好好玩乐叙旧，又何苦自寻烦恼。更何况，毛毛虽然人小鬼大思虑颇多，但好在为人乐观，稍后玩起来便不会再想着许多，莫雨自然有这个信心。

“啊……没，还没……”

“那好，跟着我，可别又跑丢了。”说着，莫雨松开了穆玄英的手，展开轻功急速奔跑起来。

“什么叫又！等等我小雨哥哥！”

两人在越过高山，穿过海面，一前一后地跑了好一阵。起初莫雨并没打算放水等他，回头却发现毛毛那小子竟没落后多少，只比最初他提前起跑占先的那一段满了三四步的距离。足见这小子这些年在浩气盟的长进远远超过他的预想。只是跑着跑着毛毛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起来，毕竟他们虽只差五岁，现在却是成年人和少年的区别，不光是体力，身高也差着大半头，而这大半头，又有一大半都差在腿上。意识到这点的穆玄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挫败感。莫雨见他们距离越拉越远，便收了轻功，慢慢跑着等毛毛追上。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不间断地跑了这许久，两人都有些喘息。

“毛毛，我们到了。”

“这里是……”

“蝴蝶泉。”莫雨大大舒了口气说道，“我昨天问了烟，他说大理最美的小片水源就是这里了。”

穆玄英还没来得及开始处理这句话的信息，没开始想莫雨要找“水源”的原因，就被面前的美景深深吸引了。此时正值深秋黄昏时分，周围的桃树汇聚成大片大片的红，夕阳照在湖面上漾出层层叠叠的橙色波光，穆玄英一时有些看呆。只是随即又回过神来，这蝴蝶泉美则美矣，却非什么天下奇景，浩气盟的栖霞幻境便可与之一战。莫雨哥哥带他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在此看天看水看桃花吧。

“当年我初到昆仑之前，从未见过冰原”莫雨开了口，“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想着，我没见过的，毛毛也肯定没见过。当时我也是孩童心性，撇下莫杀就一个人跑到昆仑冰原上去了。说来也怪，不过是一片花白，当时竟觉得世间最美的景色也不过如此，许是觉得稀奇吧。”

莫雨停了半晌，见穆玄英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抬头望着他，便继续说道：“那时我就想，若有机会，定也要带你来看看昆仑山上的冰雪。”

听了这话，穆玄英登时一楞，倏然想起莫雨不止一次提起的要带他走这事，急道：“莫雨哥哥……！”

“只是今天没什么可能带你去昆仑了，”莫雨却全无要和他争辩的意思，“我就想着，这里倒也不错，这时节没有蝴蝶，足够安静。”

“莫雨哥哥，我……没听懂。”

莫雨没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伸出了裸露在衣服外的右臂。贴近他站着的穆玄英渐渐感到他身上被一股极寒之气包围，散发出的内力几乎要将他震退几步。而他当时却不甘示弱了起来，也运起罡气护体，被这强大的内息震慑，只是胸口有些憋闷，倒是半步也没挪过。

莫雨虽没有看着他，倒也感觉得到自己弟弟这股内力早已远远超出当年幼时的水平，毕竟那时两人也只是自己随意摸着门路练些空冥决上的功夫，跟正规的武学修习还是相去甚远的。这么看来这些年毛毛在浩气盟倒也历练颇多，只是毛毛这要强的劲儿还是一点没变。他想着，有人肯救活并照顾毛毛他自然是感激的，当然，前提是那人不是那群浩气中人。

穆玄英当然不知道他想了这许多，只是见莫雨那迫人的内息渐渐散去，便也不专注地凝神聚气了。目光一闪，竟注意到莫雨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胸膛上凝了大片大片的冰霜。

“莫雨哥哥，这是……”

“凝雪功，看。”莫雨一伸手，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他冰铸般的指尖飞出，只是大理的深秋傍晚，天气也并不凉爽，那雪花在掌上翻飞片刻，便在温暖的空气里融得无影无踪。

蝴蝶泉边缘的水只没过脚踝。莫雨拉过还有些愣怔的毛毛的手来到湖边，一脚踏入水中，附近的水面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冰面持续向着湖中扩散，直到瀑布边缘才停下，不多时，整个蝴蝶泉俨然成为一片冰原。莫雨看了看四周，似乎是觉得还少些什么，便一挥手，一阵大风夹着雪花在他们头上盘旋半晌忽的冲入云霄，随即天上便下起簌簌的小雪来。

穆玄英从未见过雪。这种事莫雨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即使见过，那也是三岁前八成还记不得事的时候。所以毛毛现在这副傻样，对他来说简直再正常不过。莫雨轻轻荡了荡牵着的手，抬抬下巴示意他到冰面上去。当时穆玄英一抬头，他就感觉到那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适才的阴郁早已荡然无存。

——虽然很想提醒他这是冰块不是肉包子，但这时还是不要煞风景的好。

穆玄英当时的心情可以说有点兴奋有点雀跃，走起来都带着点蹦跳，结果刚一走上去就滑了一下，伸开双臂保持平衡才能没摔个仰八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竟又自己嗤嗤地傻笑起来。这模样看得莫雨也不由地带上了些许笑意，只道毛毛还是少年心性，贪玩得很。穆玄英在冰面上蹭了两步渐渐抓住了点窍门，便胆大起来，使着劲儿向前蹭。恰好鞋底还是平的，一蹭能滑出去老远。

莫雨在旁边看着他，恍惚之中想起了好多事。

那日他初到昆仑，扔下莫杀自己四处玩耍，在外面足足晃了两三个时辰。远离了长乐坊后，昆仑冰原上是一望无际的冰雪，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银白，让他不由地有些晕眩。后来才听那里的村民说，在望不见边的冰原上呆太久，目光找不到焦点便会产生晕眩，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盲症和幻觉，常见的说法便是冰雪之神不允许凡人长久地呆在他的领地所施予的惩罚。

盲症之说莫雨不知真假，但他那时似乎是真的产生了幻觉，只是事后又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妄想。他看到三四岁时的小毛毛向着自己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小雨哥哥，一起来玩吧！”而他竟然也没觉出时间上的错乱，只是蹲下身张开双臂等着他过来。恍惚之中又想起他刚到稻香村的时候，村里那个跟他一样没爹没娘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顶着灰扑扑的小脸，抱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扯他衣角叫他一起去玩。他当时正心烦，看着这小屁孩心里更不爽，便伸出手力道颇重地掐了掐他的脸，恶狠狠地说：“自己玩去。”结果那孩子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莫雨心想吓哭了就赶紧走吧，别在这呆着吵我清净。结果那孩子倒也是个天下奇娃，一屁股就坐在了吓哭他的始作俑者边上，一边哭一边跟布娃娃说话，说：“小雨哥哥是个坏孩子，毛毛不要跟他玩了，娃娃也不要和他玩……”

只是到了如今，他不再厌烦毛毛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娃儿了——当然，毛毛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可两人却已千里相隔相见时难。

可叹世事无常，就像之于他，当年百般厌烦的孩子如今不厌烦了，却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象。之于毛毛，当年觉得莫雨哥哥坏到极致，如今见他入了恶人谷还百般为他开脱，却没人肯听。

“小雨哥哥！”毛毛滑着滑着又滑回来，一把扯过莫雨的手说，“一起过来玩吧！”莫雨陷入沉思时没有防备，刚一反应过来已经被毛毛拉着滑进了冰湖中心。莫雨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却也没气，也确实是经历得多了，便知道这孩童般的相处有多来之不易。

穆玄英扯着他在湖面上滑了好一会，倒是越来越驾轻就熟起来，时不时还运起轻功脚尖踏着冰面奔跑，莫雨就任他拉着，看他玩得开心自己心里也是高兴。

突然莫雨感觉到毛毛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前倒下去，他使力想要拉住可冰面太滑，只拉得自己也侧滑了两步，完全没法阻挡毛毛倒下的趋势。而他当时几乎什么也没想，就是习惯性地护着他，一侧身就躺了下去给他做了个肉垫儿，左右修习了凝雪功也是不畏寒冷的，要是毛毛直接趴到这冰面上八成得被冻得弹起来。

“怎么了？”

“好像是……脚麻了，一动就麻得厉害。”

“那就先别动了。”

“……我还是起来，莫雨哥哥你不冷么？”

“我练的凝雪功不畏寒冷，”莫雨说着，“就算起来不还得我背着你走，等下缓缓再起来吧。”

“哦好。”听莫雨这么说了，穆玄英便把脸埋在他胸口舒舒服服地枕着不起来了。不一会突然感到莫雨胸口震了两下，抬头一看，竟然是在笑，毛毛于是问着他在笑什么。

莫雨说你记不记得又一次咱们路过一片杂草地的时候，地上好多藤蔓和乱石，我扯着你的手，你问我为什么要扯着啊，我懒得说话没回答你，等走过了那片地松开手之后，你一拍脑门说知道了，不扯着手的话摔倒了只能摔一个，拉着手可以一摔摔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你七八岁的时候吧。这回是真的可以摔两个了。”

穆玄英觉得有些糗，但不自觉又觉得好笑。他抬头看了看莫雨，才注意到雪魔化随着时间的推迟，冰霜已经蔓延到他的脸上，整张脸泛着青白的霜雪，额前的刘海也都变成了白色，眼珠通红，看上去格外肃杀。可他竟丝毫不怕，不知为何，大概就是觉得莫雨哥哥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人都不会变。

而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之前的犹豫有多么无理取闹。莫雨是他见过的最直接最干脆最念旧最关心他的人，而他最不该怀疑的，就是这个人真的把他放在心坎儿上疼。

莫雨忽然感觉到胸口有点温热的湿意，有些困惑地问道：“你哭了？”

“……我没哭。”

“哦。”

半晌无话。

“小雨哥哥……”

“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

“你没哭。”

一晃眼又是四个年头，穆玄英应邀来到蝴蝶泉边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自己时不时就要想一想念叨一下的人的背影。每次见面总是要相隔一年半载，再见时总感觉着他的头发忽然又长了许多，像是比别人多活了好多年。穆玄英屏了气息，从背后慢慢接近他，而莫雨不知想着什么出神，竟没发觉。当然，穆玄英把这归功于自己的功力又有了精进。

“莫雨哥！”穆玄英在后面窜出来拍了下他的肩膀喊着。莫雨则是被吓了一跳，刚要摆出进攻的姿势，一看清来人，便无奈地皱皱眉，揪着他的脸用力地扯了两下：“死毛毛，你就这么吓我，不怕我失手打伤了你？”

“嘿嘿嘿我自然有信心让雨哥你打不到我的……”穆玄英揉着被掐红的脸颊，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着。

“你啊……”

“雨哥，我们又到这里来了。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我刚到你下巴，现在却跟你一般高了！”

“呵，一般高？我看还差着一点吧。”

“这个……你说过我还会长的。”

“……这是几年前的事儿？”

穆玄英停了便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是一个秋天，此时的情景竟跟当年有种微妙的重合。只是如今的他，已经有了真的足以跟莫雨比肩的自信和力量，也不需要再被他处处相护，再也不会对他们之间的情义产生一丝一毫的困惑。

“雨哥，”他转过头，直视着莫雨的眼睛，像在说着什么承诺一样。顺势轻轻拉过他的手，手套的触感有些冰凉，“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

插图by @糟糕是老费